采写/财经故事荟

初四,立春,春节假期也走到了尾声。

在春节长假里,与996告别,舒服躺平,享受长假,与城市告别,跨越山海,返乡过年,是多数人的常态。

不过有一些人,春节压根没有休息,我们采访了一批春节依然值守岗位,甚至997的加班人。

春节恰逢旅游行业旺季,旅游人张红超终于盼来了开园,2021年,公司景区闭园了100多天,要靠春节长假回血;

春节期间,恰逢冬奥开场,猫猫离开了孩子,从四川奔赴北京,加入了公司的冬奥特战队,初二那天加班到了晚上十点;

假期已至,疫情未休,95后的街道办公务员子兰,依然要坚守在抗疫一线,她和家人的下一次团聚,估计要等到疫情消散时;

赞助春晚的大厂程序员,连续加班一个多月,胜败全在除夕当晚,为了这场高考,他忙到凌晨四点,才赶回了家里;

身在新疆的外卖骑手,一人养全家,春节疫情配送费翻倍,他不愿错过这个挣钱的机会,送单一直持续到零点左右。

春节,大多数人的安心躺平,要依赖于社会系统的正常运转,而背后,是他们在996的力撑。

暴雨连着疫情,2021年闭园100多天,景区要靠春节回血

张红超 郑州 银基文旅集团市场中心副总经理

我们干旅游的,已经习惯加班了。别人上班我们上班,别人放假我们也要上班。

这次春节有机会加班,我别提多开心了。

这两年断断续续的疫情之下,不少旅游景区的营收下滑了五六成甚至七八成,我们公司损失也不小。

2021年,郑州720暴雨时,公司的水陆两栖车出去救援,毁坏了,紧接着又遇到疫情,40多天没开园,旅游旺季戛然而止,简直是灾难性的暂停。

720郑州暴雨之前,正逢暑期,我们的生意特别好。周一到周五,酒店入住率有八成,大部分都是外地游客,到了周末一房难求,但720暴雨之后紧接着疫情,持续闭园,报废了整个暑期旺季。

到九月初,疫情后我们再次开园,原计划抓紧把损失的时间追回来,十月份重金投入做万圣节,想把年轻客群吸引过来,结果到了10月底,又出现了疫情,再次闭园。

粗略算一下,2021年,我们正常营业的时间,缩减了100多天。

到了今年1月4日,郑州又出现了疫情,我们作为郑州市第一家主动闭园的景区,一直到1月27日才开园,特别开心。

闭园的时候,整个景区冷冷清清,心里也比较丧。而且,别管开不开园,硬性支出少不了,比如我们的主题公园,养着200多种、3000多只大大小小的动物,大象、长颈鹿、狮子、老虎、黑熊,每天都要吃喝。整个文旅集团2000多名员工,也要发薪水。

也是因为疫情,我们一些新项目,被迫延期到2022年暑期开业。

疫情期间,我们也在正常上班,在线上开直播短视频,积累人气,就是希望熬到旅游旺季时,不错过机会。

其实,旅游行业的淡旺季特别明显,比如春节、五一、国庆黄金周,加上七八月份的暑期节点,能够贡献全年七成以上的营收。

所以,这个春节对于我们特别重要。我们整个度假区每天要产出至少5条短视频,还要开直播,做投放,联络媒体策划公共传播等,基本上从早忙到晚。整个公司2000多人,为了保证景区正常运转,起码1000多人都在春节期间加班。

春节期间,有的外地小伙伴回家过年了,我和公司品牌总监,也要过来顶上,当直播间的工具人,初一那天,我们的话题“动物园最忙的老虎营业了”登上了全国榜。

虽然我在旅游行业工作,但我的儿子女儿都不愿意跟我一块玩,因为到了景区之后,我就要处理工作,把他们晾在一边了。

初二那天,我央求孩子和我一块去景区,他们都拒绝了,“我不去,我去了景区,你又不理我,不陪我玩。”

虽然我们拼尽了全力,但其实这个春节的营收情况,也有待观察。疫情叠加暴雨,很多人的腰包不够鼓,可能郑州的各大单位也发不了太多年终奖。所以即便是春节旺季,为了吸引游客,我们的票价也打折了。到底旅游行业啥时候能恢复?我的判断可能是疫情彻底结束后,大家兜里也宽裕了,可能才有足够的底气和财力旅游消费。期待这一天早日到来。

初二忙到22点,能参与冬奥项目,加班也值了

猫猫 北京 中国移动咪咕公司

正常情况下,其实没人愿意春节加班,好不容易有个长假,在家躺平,和家人呆一起,多幸福。

但今年这次春节加班,我是主动申请的。

我们公司是冬奥的官方转播商,冬奥项目是必打必赢之战,所以公司很重视,内部成立了一个项目组,特意起名为“北京特战队”。

去年,我们也是东京奥运会的官方转播商,但那一次,中国是“客场”,这一次冬奥会,中国是“主场”,意义还是大不一样的。

过去三十多年,我都是和家人一块过的。以前春节假期也要加班一下,但通常都是在家里,线上作业一下,也不是全天候加班的状态。

今年公司筹备冬奥项目组时,并没有强制指定加班名单,同事大多都是主动报名申请的。能有个机会,亲自参与冬奥项目,大家都觉得值了,应该是能回忆多年的美好经历吧。

我1月中旬,就从成都飞到了北京,要一直忙到2月底,中间基本上是没有休息日的。每天早上九点上班,事情特别多特别忙,几乎从没有正点下班过,一般也要忙到晚上七八点。

初二那天,冬奥会的首场比赛开场,中国组合凌智和范苏圆以7比6战胜了平昌冬奥会混双亚军得主瑞士组合,我们那天晚上工作完已经是夜里10点。其实,在外加班过年,我好像也没啥不适感。虽然我的孩子刚刚四五岁,但有我“队友”照顾她我其实很放心,因为工作很忙,所以可能好几天才能和家里视频电话一次。而且,成都工会怕我们吃不习惯,还给我们快递了成都火锅。

相反,和同事一起聚在北京,我还体会了不一样的年味儿,光我们“宣传与传播组”,参与项目组的可能就有100人左右。

同事来自各地,从上海、厦门、杭州、南京、成都等地飞过来,就算是北京本地同事,如果参与了项目,其实也没时间回老家。

加班的过程中,我也遇到一些额外的惊喜。

1月24日,《家和万事兴》的导演英达、演员蔡明等等来我们公司做客直播。我以前在电视上看英达的《我爱我家》,也在春晚上看蔡明的小品,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与他们面对面,很亲切很奇妙。

1月20号,有个同事抽了一个小时,领完证就回来加班了,其他同事每人写了一句祝福语,我写的是“新婚快乐,日日快乐”,大家笑着笑着又哭了。

除夕那天晚上,我和同事们一起吃了年夜饭,撇开味道不说,这么多人组团过年,虽然没有家人在身边,但年味儿挺足。

春节送餐到零点,不打烊为了多赚钱

库尔班 新疆喀什 外卖骑手

从除夕到初三,我每天都送单到夜里零点左右——点外卖的有加班值守的公务员,也有寒假回乡的学生,春节返家的打工仔等等,大多数都是年轻人,点得最多的都是带有本地特色的炒粉、炸鸡等。

我很珍惜骑手这份工作,这是我在本地能找到的收入最高的工作了——现在儿子上大学,女儿上高中,妻子身体不太好,一直在家休养,我一人要养全家,经济负担很重。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跌跌撞撞找活路。

最早的时候,我在街边小店做了10年厨师,收入从每月500元慢慢涨到三四千元。

看到别人开店挣钱了,我也和和妻子做起了小买卖,卖过凉粉,开过茶馆。但生意不太好,每月的盈利也就维持在2000元上下,哪个月盈利能上三千块时,我们就高兴死了。

为什么生意做不好呢?我反思过,可能是因为自己脾气太耿直,不太适合干服务业。

收入不高,只能勉强能维持家庭开支,我也学会了在一分一厘中抠钱,从来不买饮料喝,只喝自来水,香烟戒不掉,就买最便宜的。

小买卖干不下去了。我跟着老乡一起,远赴深圳打工,摆摊卖西瓜,月收入终于稳定上升到5000元左右。

最开始到深圳时,高楼大厦,海岸风情,都让我觉得新奇兴奋,我还特意到海边逛了一圈。

但呆了五个月,我就坚持不下去了,我们维吾尔族人家庭观念很强,俩孩子在上学,妻子又生病了,我实在呆不住,就回来了。

2020年时,我成为了外卖骑手,每月收入能稳定在七八千元,家里经济才好转一些,慢慢有了些结余。其实在外卖骑手中,像我这样四十多岁的“大龄中年”不太多,我们可能体力不如年轻人,但比很多年轻人耐得住。

20来岁的年轻人往往心思不定,选择机会又多,所以流动性高,很多干一段就走了。

骑手的收入高低,主要依赖于个人的跑单量,我日常跑单8~10个小时,每天紧急忙慌赶路,还要上上下下爬楼梯,腿脚有时候累得有点不舒服,但要想达到这个收入水平,像我这样学历不高的,在喀什也就只能干骑手了。

而且这两年,疫情冲击下很多行业都不好干,我有朋友以前干旅游的,没生意了,只好转行去修车了。

春节不歇业不打烊,我也是为了多挣钱。春节期间配送费翻倍,单量也没平时多没平时累,我平时能接六七十单,春节三天每天四五十单,可能有三分之二的餐饮商家,都关门歇业了。

当然,干这份工作,我也有些成就感,比如我除夕给40个人送单,他们能吃到可口的食物,这个年过得就更开心。

喀什的冬天还挺冷的,我的客人中,还有腿脚不便的老人,刚刚生娃娃的女人,我把吃的给他们送到家里,他们就不用顶着寒风出门了。

除夕熬到凌晨4点,陪公司参加了一场“高考”

崔扬 北京 京东云技术总监

除夕那晚,我回到家大概是凌晨四点了,但是一点困意儿都没有,因为我刚刚陪公司参加完了一场高考,而且没出现任何意外。

今年京东赞助了春晚,我把它比喻为“高考”——相比之下,618或者双11,都算是会考或者中考。春晚的流量洪峰,可能是618、双11流量洪峰的几倍。

所以,在项目刚刚宣布时,很多技术人员包括我,内心是非常忐忑的,毕竟谁也不敢打保票,到时候会不会出意外。

一旦出现Bug,那可是在全国人民面前丢脸。

还好,我们的速度很快,经过几轮演练后,到了1月27号前后,我心里才算初步有底儿了。

除夕当天,我的心态是比较放松的。整个核心战备组的同事,也都是上午九十点钟,正常上班,进行最后的检修、完善之类。

到了下午两点,才算是正式开战,核心团队全部进入备战状态。

春晚开始后,备战组同事谁也没心思看节目,大家内心都有点忐忑,等待第一波洪峰的到来。

我记得是20:08分前后,主持人开始播报第一轮活动,整个作战室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没人敢走神,都在盯着监控数据,毕竟,大半个月的准备,成败就看这一波了。

第一个节点过后,其实我们也没敢放松——因为第一轮其实只是热场,当晚真正的流量高峰,其实是晚上9点左右,那时候,大部分观众们熟悉了游戏规则,也吃完年夜饭了,开始专心看春晚了,看着流量洪峰一路往上走,我的心态是越来越紧张。

还好,那天晚上我们撑住了。

其实,虽然整个备战组很紧张,但除夕那天的公司整体氛围,还是挺欢乐的,不少作战组成员的伴侣、家属、子女都来园区团聚了,一起吃吃喝喝。

我其实本来也想带孩子来园区的,想让他和我一起见证这一刻,后来考虑到,留下家里老人可能会觉得冷清,才作罢了。

整个春晚结束后,作战组成员才算真正放松了,开完了复盘会,汇总完了各种统计数据之后,我们的年夜饭正式开场。

虽然没和家人一块过年,我觉得今年春节的年味儿反而比往年还足。

我是北京人,从小到大,我认可的年味儿就是吃饺子、放鞭炮等。现在鞭炮烟花不让放了,年味儿也淡了很多。

但除夕那天,公司到处红彤彤的,好几千人一块吃年夜饭,非常丰盛,还有我从小最爱的茴香馅儿饺子,很满足很开心。

那天晚上,作战团队还收到了很多红包,其中一些是沉甸甸的现金红包,拿在手里分量很足。

而且,经过这一次项目,我的父母和孩子终于理解,我的工作到底是干什么的。孩子知道这个活动爸爸也参与了,很自豪。

牺牲了一天的团圆,参与了一件“大事儿”,我觉得挺值得。

公务员并不能“躺平”,春节“抗疫”没有加班费

子兰 北京 公务员

虎年春节,是我第一次没和家人团聚过年,要和同事值班抗疫情。

我和同事负责一个街道的疫情防控,每人轮岗一天,七天假期,其中四天,我都要在岗。主要工作内容,是负责联络、协调第三方的核酸检测机构,针对重点人群进行核酸检测,也要处理意外情况。我是2021年应届毕业生。当时我的同学中,很多去了大厂,考公务员的也不少。

我之所以考公务员,一是因为家里希望我能找个稳定的工作,我考上北京公务员后,父母还挺开心的,因为公务员现在挺难考。

二是因为不想太卷太累,天天996,我是河南人。河南是高考卷王,从小苦到大拼到大,工作就不想那么累了。

但其实,公务员也不能躺平,这两年疫情之下,很多基层公务员,长期都在加班。

我上班半年以来,大部分周末,都要在加班中度过。工作日,没有疫情的时候,可能会正点下班,疫情一来,一定会加班。

我粗略估算了一下,大概正点下班的比例,不到五分之一。

但我们不是最辛苦的。最累的是泡在一线的社工,有些居民不理解抗疫工作,可能就会说难听话,或者骂人,他们也要保持平和,尽量礼貌地解释。

有一次,因为第三方核酸检测机构太忙,到了夜里快12点,才有时间上门给居民做检测。等不及的居民就很不高兴,死活不开门,而且关了手机,我们也没办法,只好等到第二天再上门一次。

虽然公务员不能躺平,也要加班,但我觉得,比起一些大厂的同学,我的工作可能没那么累。一方面,工作难度不算太高,我能应付得了,另一方面,工作也不至于简单琐碎到让我觉得无聊。

而从收入上来,公务员的薪水,比大厂员工差远了。而且,我们不管是工作日加班,还是周末节假日值守,都是没有任何加班费的,大厂年轻气盛的员工可能会怼领导怼公司,拒绝加班,但我还从没听说过,哪个公务员拒绝加班的。

整体上,我现在给自己的工作打60分,其实能找到个60分的工作,已经很不容易了。

除夕那天正好轮到我休息,我和同样当公务员的同学,吃了顿火锅,算是年夜饭吧。如果明年五一或者十一长假时,疫情稳定了,我可能才有机会回家看望父母。(子兰、猫猫为化名,文中多数图片均由受访对象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