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翻到一段历史。

1986年,东京地价开始原地起飞。1987年涨了23%,1988年涨了65%,此后一路飙升。当时日本甚至有个说法——

“卖掉皇宫下边的那块地,可以买下整个加拿大”。

但这样的疯狂并没有持续很久。1991年,主动刺破房地产泡沫后的日本,坠入了失落的二十年,从此经济低迷、不良高企、居民财富缩水、长期通缩。

日本在二战结束后建立起来的经济自信,几乎被摧毁殆尽。那之后的十年间,日本人从“昭和男儿”变成了“平成废宅”,整个社会长期弥漫着一种无法摆脱的低迷情绪。

日本人对房地产的恐惧藏在记忆里,当下的中国则完全不同。近十年来,我们把对房地产的喜爱体现在了行动里。

2020年,中国广义货币已经超过了200万亿。从2008年到2018年,广义货币增加了4倍。这十年,不仅GDP、居民可支配收入,还有消费品、大宗商品、工业品、股票、黄金,都跑输了广义货币增速。

钱去了哪里?

北上广深飙涨的房价给了我们答案。从2008年到2017年,国内房地产投资从2.53万亿升至11万亿,涨幅超过4倍,累计总投资高达74万亿元。

这样一个“货币蓄水池”,如今来到了十字路口:继续飞涨,还是一泻千里?

时代给出的答案,可能让你意外。

1

“限跌令”和“限涨令”,同时出现

中国楼市的调控,正在成为一种常态。

中原地产研究中心做过一个统计,今年前七个月,全国房地产调控高达352次,平均每月调控50次。也就是说,平均每天就有1.6次。

毫不夸张地说,如今的楼市,已经是一个“十面埋伏”的状态。开发商的“三道红线”、银行的“两道红线”、集中供地、整治炒房客……

不难发现,这些调控政策指向的终点都是同一个:不让房价继续猛涨。

限制房价过度上涨,也是过去数年楼市调控的主线。但今年8月,湖南的一个城市却做出了一个反常举动:

限制房价下跌。

在网传的一份《关于房地产市场新建商品住房网签成交价格限制的通知》中,明确了新房售价不得低于备案价格的85%。

在此之前,岳阳传来风声,有房企债务压力较大,将旗下三个项目从备案价8000元/平方米左右降至5000元/平方米左右进行销售,造成市场混乱。

岳阳因此拿下了一个名号:2021年全国第一个出台“限价令”的城市。

岳阳之后,“限价令”迅速在全国蔓延开来。

8月11日,昆明房协会明确提出房企若恶意降价将被约谈,情节严重者将停止网签;

8月中旬,唐山市政府约谈了10家房地产企业负责人,打击恶意降价行为;

8月17日,沈阳被曝九区50个在售新房降价,沈阳市沈北新区多个政府部门联合约谈了相关房企;

9月9日,因大幅降低商品房售价,湖南株洲多家房企被约谈……

据澎湃新闻不完全统计,目前至少有7城通过约谈房企或出台政策的形式,限制房企降价行为。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当这些城市扎堆出台“限跌令”的时候,更多的城市,还在继续收紧调控,限制房价上涨。

例如广州,取消了黄埔区的人才购房政策,南沙区则需要提供一年社保证明。西安在扩大限购区域,合肥、东莞等城市,也纷纷发布二手房官方指导价。

更经典的是三亚,就在9月2日,三亚市发改委和住建局联合印发了《关于进一步加强商品房销售价格备案管理的通知》,要求商品房备案均价不得超过近期网签价格,经核准价格备案商品住房项目原则上1年内不得上调备案价格。

这是一个明确的“限涨令”。

一边是不让跌,一边却防着涨,“冰火两重天”,正是当下楼市的最真实写照。

2

分化,已成常态

对中国楼市来说,“限跌令”并不是新鲜事物。

早在两年前,江苏邳州有楼盘降价2000元/㎡,被政府直接点名批评。同样是那一年,马鞍山住建局规定,新房降价幅度不能超过备案价的10%,否则不予备案。随后,恩施、合肥、桂林、东莞、赣州、惠州等多个城市相继出台了“约束降价”行动。

“限跌令”与“限涨令”的同时出现,折射了如今楼市日益明显的分化趋势——

一边是想要热却热不起来的冰山,一边是想要冷却冷不下来的火焰。

就在去年,当哈尔滨、天津、济南、石家庄、唐山等城市一片萧条、不断下跌的时候,成都、厦门、上海、东莞、深圳和杭州这些城市,房价往上的脚步却一直没有停歇。

那时候,在南海之滨的深圳,源源不断的人拿着5000万蹲在售楼部抢房源,还不一定抢得到。

要理解这种分化,得回归经济学的基本原理。

以去年打响“鼓励降价”第一枪的哈尔滨为例,之所以冒着巨大的风险也要这样做,是因为实在扛不住了。

2020年哈尔滨商品房累计供应88883套,供应面积873.49万㎡;累计成交只有36202套,成交面积373.70万㎡;1-9月面积供求比高达2.34。去化周期2年多。

哈尔滨拥有5.3万平方公里陆地面积的城市,相当于3.3个北京、8.4个上海、接近27个深圳。

更关键的是,这里的买房人口正在不断地流失。

2009年到2019年的10年里,哈尔滨小学生人数流失了14%,黑龙江全省则流失了31%。

地多人少、土地不那么珍贵、人口持续流出,是哈尔滨楼市的基本面。

再看这一次发布“限跌令”的城市,基本上都是二线甚至三四线城市,他们面临着和哈尔滨一样的困境。

以今年第一个“限跌”的岳阳为例,过去的8月份,岳阳市中心城区商品住宅共成交1083套、面积14.66万㎡,环比分别下降37.9%、33.0%,同比分别下降42.8%、34.4%。这样的颓势,已经持续了三个月。

更重要的是,岳阳的人口还在不断流出。岳阳市2020年七普常住人口505万人,与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的547万人相比,减少42万人,减少7.75%。

再看土地供应,在2011-2020年的10年里,岳阳市前5年的土地出让金总额是290.53亿元,后5年累计出让总额821.69亿元,增长253.59%,平均年增长50.75%。

人口流出、土地供应过量,再叠加宏观调控,岳阳的房价想不跌都难。

供需关系的差异,是这种“冰火两重天”现象的经济根源。

对中国楼市来说,一个不可避免的现实是:过去那种“一起涨、一起跌”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3

一场激烈的博弈

“限跌令”一出来,本就不平静的楼市,愈加躁动。

经济日报更是直接发文:

谨防楼市大起大落,稳才是理想状态。

经济学的供需原理能解释“冰火两重天”出现的根源,但“楼市不能大起大落”则有着更为复杂的原因。

我们通过三个问题来一步步分析。

第一,谁是房地产最大的债主?

在过去的数年,房地产市场流行着这样一个观点:最怕房价下跌的不是房企,而是银行,因为银行才是房企的最大债主。

这话不假,尽管从多年前开始,房企们就在探索多元化的融资方式,部分中小房企甚至把信托和资管当做融资的第一来源,但绝大多数房企,尤其是大型房企,与银行的关系依旧最亲密。

几年前,《证券日报》曾针对多份上市房企的年报做过一个统计,里头的数据显示,大型房企的融资来源基本上都是这样表述的:

“与各大银行保持着长期合作关系,形成了稳定的信贷资金来源。”

无独有偶,银保监会主席郭树清去年就提到,我国房地产相关贷款占银行业贷款的39%,还有大量债券、股本、信托等资金进入房地产行业。随后郭树清说出了那个广为流传的论断——

房地产是现阶段我国金融风险方面最大的灰犀牛。

从银行的视角来看,作为房地产的“最大债主”,它们不希望房价大起大落。涨得太猛,房企要扩张,就要多借钱,负债表就会坐上火箭,风险很大;跌得太猛,就更要命了,看着房子价值不断缩水,房企的业绩发愁,房奴们更是有可能断供,最后的烂摊子,都丢给了银行。

进一步来看,银行的坏账,最后还是国家买单。

财新曾做过统计,早在2015年末,中国的坏账就可能达到14万亿元人民币。而通过消除坏账和资产重组两个手段来清理银行资产负债表的行动,可能耗费中国GDP的15%。

看看四大不良资产管理公司(信达、东方、华融、长城)的崛起速度,你就知道,坏账的体量有多惊人。最典型的是华融,在赖小民时期资产规模扩张了整整11倍。

第二,谁是房地产最大的受益者?

这个问题,无需多言。对地方来说,房价一旦暴涨,刚需就得遭殃,民众的怨言也就更多,这不利于社会和谐;而一旦房价大跌,更是会给市场传递悲观情绪,购房者砸售楼部、开发商撤资跑路,空留一地烂尾楼。

更重要的是,房价一旦暴跌,土地拍卖价格将下降,当地财政收入就要减少,这是很多地方不能承受之重。

第三,房地产泡沫何时会破?

确如郭树清所说,房地产是现阶段中国金融风险方面最大的“灰犀牛”。上世纪以来,世界上130多次金融危机中,100多次都与房地产有关。

这样的局势下,房价再大涨,无异于火上浇油;而房价突然大跌,则是重蹈日本楼市的覆辙,对民生和经济,都是巨大的摧毁。

看到这里,你就会明白,为什么大涨大跌都不好,“稳”最好。这是一场激烈博弈后做出的最佳选择。

4

尾声

中国楼市那种“雨露均沾”的黄金时代,真的结束了。

根据高盛数据,2019年中国住宅和开发商库存总额达到了52万亿美元,是美国住宅市场规模的两倍,甚至超过了整个美国债券市场。

这52万亿美元里,有多少泡沫?

当年邻国日本为了抑制疯狂上涨的房价,选择主动刺破泡沫。而今天的中国,显然不可能选择这样一条冒险之路。

我们唯一的设想,就是以“时间”换“空间”:保持经济增长,拉高居民收入,再把泡沫慢慢挤掉。

但在内循环的背景下,原本可能是一代人消化泡沫的使命,或许就拉长到一个更久的时间来逐步化解。。

对城市来说,过去那种“一刀切”的时代已经彻底翻篇了,未来的城市分化,会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厉害。

“冰火两重天”的故事,会加速上演。

正如狄更斯在《双城记》中所说: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人们面前应有尽有,人们面前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