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别三个逃港的哥们,杨剑昌没坐公共汽车,他沿着深南大道往西走。重操旧业开牙科没本钱,再说自己没进过正规的医学院校,江湖上学来的那点本事,在缺医少药的乡村蒙蒙人可以,在初具规模、医院林立的城市混饭吃肯定不行了。他边走边想,天无绝人之路,深圳处处都在大搞建设,脚手架一排排,升降机一座座,牙医做不了,做个建筑工人总可以吧?自己正年青,有的是力气,深圳不是有力无处使的地方。

他走过人民桥,来到蔡屋围一建筑工地,这里几幢高楼正起到半截。他走进工地的一个办公室,问一个工头模样的人要不要人做工。那人摇摇手又挥挥手,话也不说一句就撵他走了。他又往西走,走过市政府,来到深南中路统建楼地盘。这里十几栋高楼在施工,有的刚挖地基,那一个个地盘宛如一个个深潭。有的正在打桩,那咣当咣当的汽锤声震耳欲聋。有的如雨后春笋高低不齐,几层十几层的露着高楼的端倪。他又走进工地办公室,问要不要招工人。

一个工程师模样的人挺和蔼,他说这里不要了,对面一幢高楼刚动工,他们正招人哩!杨剑昌说了声“多谢”,穿过马路来到工程师指点的地盘,径直闯入工地办公室,问:“你们这里谁负责?工程师说你们这里招人?”杨剑昌急了,他也不知刚才那个是不是工程师,为了能找到工他只好大着胆子问了。

一个办公室主任模样的人见来了个矮矮瘦瘦的年轻人,忙说:“是李工程师介绍你来的吧?”杨剑昌顺水推舟:“是的是的”。“你能干什么?”主任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打量着他。杨剑昌昂起头挺起胸说:“我什么工都能干,木工、水电工、泥瓦工!”“你以前都干过吗?”“都干过!”杨剑昌斗胆说。他也不全是吹牛,在五华老家时,他就做家私卖钱了。

在龙川林业局时,有时局里电灯烧了,水龙头坏了叫他去换去修,他随叫随到,而且很快修好。这就是他干过的“水电工”。至于泥瓦工,无论在五华还是龙川,家里起个炉灶,建个猪圈什么的,全是他干。他想事在人为,什么事只要肯动脑筋肯花力气没有干不了的。木工、水电工、泥瓦工都是粗活,又不是造飞机造大炮要多高多深的知识,总比修牙镶牙容易。自己没学过医学,许多黄牙黑牙烂牙歪牙在自己手下不是全变成了一口口齐刷刷的白牙?

“好,既然是李工介绍的我就相信你,你去做水电工吧!”主任拍着杨剑昌的肩头说,“年青人,好好干,干出成绩来!”杨剑昌紧拉着主任的手说:“主任这样相信我,我一定尽最大努力做好!”

主任领着杨剑昌来到水电工组,将他介绍给水电组组长。组长见是主任亲自领来的人,还说是李工程师介绍来的人,自然刮目相看。80年代初基建不像现在要求这么高,所谓水电工也只是装装水管、水龙头、电线、电灯、光管而已。杨剑昌有一定的文化基础,加上肯干肯学肯钻研,不到一个月工夫,水电安装的基本知识全掌握了。又过了一个多月,他竟成了组长的得力助手。组长有事不在时,就叫杨剑昌领着几十个工人干。杨剑昌什么苦都吃过,他不怕苦不怕累,样样事情都带头干,加上技术过硬,对工人态度好,工人们都服他。不久组长另谋高就,主任就又把他当作是自己人,杨剑昌便顺理成章地当上了水电组组长。

水电组长算不上什么官,可管着好几十人,而且工资几乎高出工人一倍,比他当牙医的收入还高。主任的信任,工人的支持,使杨剑昌越干越起劲,越干越好,在工地评比时,水电组次次都评为先进。正当杨剑昌干得红红火火的时候,水电组来了个复员退伍军人,据说这人在部队时还是个班长。这人不懂水电又不虚心学习,经常像在部队喝斥士兵一样训斥工人,连杨剑昌这个组长他也不放在眼里。他不懂业务,不肯学习,不肯出力,眼睛老是盯着组长这个位子。能当上组长,钱多一倍不说,还可像在部队一样指手划脚,发号施令,威风八面。当他了解到杨剑昌只是个临时工,没有靠山时,他就买了好多东西,提到工地办公室主任家里,直言不讳提出自己想当水电组长。主任委婉地说:“你刚来不久,人不熟悉,业务也不熟悉,杨剑昌干得好好的,你的事以后再说吧!”

退伍兵在部队好几年也见过些世面,知道“以后再说”是句放屁安狗心的话。无奈,他只好想方设法找杨剑昌的马脚。但杨剑昌干活勤勤恳恳,处事稳稳当当,对人坦坦荡荡,公私分明,从来不占公家一分便宜,一个水龙头、一寸水管、一个灯泡、一尺电线他都没有拿过。找了半个多月,始终找不到杨剑昌一点马脚。这样下去,杨剑昌何日才会下马自己才能上台呢?

金钱欲、领袖欲像两把火烧得退伍兵心神不宁。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利令智昏的他竟在暗中使出了险毒的一招。

一个星期天的中午,全工地在休息。新年快到了,很多工人的边境通行证快过期了,工人们趁午休到街上买东西准备回家过年。杨剑昌当小头头走不开,不打算这么早就回去,他的边境证就托一起打工的老乡回去办。午间无事,他一个人睡在工棚里。

“杨剑昌,你快起来,有人反映你偷东西!”杨剑昌正睡得香甜,忽听一声断喝,他忙翻起身,搓揉着惺忪睡眼:“什么什么?!我偷东西?”杨剑昌刷地站起,他看到吼叫的正是他水电组的那个退伍兵,身后还跟着两个与他一样穿着旧军装的人。

退伍兵气汹汹地走到杨剑昌面前,恶狠狠地说:“别装蒜,工地附近鸡场的鸡被人偷了,有人反映是你偷的!”

“我偷鸡?!”杨剑昌这时醒悟过来了,他知道这个退伍兵为能当上他这个组长,一直在与他明争暗斗,但自己从小至今也没偷过一粒米一根针,清清白白怕他干什么?俗话说,未吃咸鱼嘴不腥,未曾做贼心不惊,“谁说的,叫他对证!”

退伍兵又走前一步:“对什么证,你出去,我们来搜!”

“你们平白无故敢来搜我住的地方?滚出去!”杨剑昌全身的血腾地一下冲上头顶,一只拳头猛地打到退伍兵脸上。霎时,退伍兵口鼻流血倒在地上。“你敢打我们班长?看我们揍死你!”两个站在门口的退伍兵捏着拳头冲了进来。杨剑昌害怕了,他赶紧从床底下操起一根铁钎,扎起马步喝道:“我与你们不相识无怨无仇,谁敢过来我就一钎捅死他!”

面对杨剑昌通红的脸膛,面对杨剑昌两只喷火的眼睛,面对杨剑昌死劲握着的那条又长又尖又亮的铁钎,两个退伍兵骇怕了,退缩了。他们赶快抬起还躺在地上的老班长,三步两步地赶到深南中路,叫停一辆的士,飞一样开往医院。

工地打伤人了,工地办公室主任闻讯赶来了解情况。杨剑昌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经过如实向主任汇报。主任知道杨剑昌的为人,知道他绝对不是什么偷鸡贼。主任也知道退伍兵到杨剑昌工棚来闹事,为的是让杨剑昌惹出是非来。杨剑昌城府太浅上当了,而今真的动手打伤人了。怎么办?为了息事宁人,主任说:“事既如此,我也不敢留你了。他有一批刚退伍的战友,说不定他们会再回来报复你。为了大楼建设不受影响,也为了你的人身安全,你赶快离开深圳回老家去躲躲吧!”“多谢主任关照,我不会给您添麻烦,我马上离开工地,明天一早就回龙川!”

杨剑昌当即卷起铺盖离开工地住进了旅店,第二天天蒙蒙亮就坐上公共汽车回老家了。他没有想到自己那一拳,竟把一个刚退役不久的复员兵打昏在地上。他有点后悔,后悔自己不该这么冲动,这一拳也将自己的饭碗砸碎了。

退伍兵自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出院后来到工地办公室要找杨剑昌算帐。办公室主任告诉他杨剑昌早已辞工回家了。退伍兵不服又告到公安部门。市公安局通报龙川县公安局,要求协查杨剑昌。县公安局便速叫紫市镇派出所查找杨剑昌。派出所派人来到新南村找到杨剑昌,杨剑昌毫不隐瞒地向他们反映了情况。派出所认为是退伍兵上门寻衅,杨剑昌是正当防卫,没错。派出所迅即将调查结果告知县公安局,县公安局又将情况反馈给深圳市公安局。好在没出人命,退伍兵也伤势不重,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杨剑昌早早回家过年很不是滋味,这几年在深圳闯荡惯了,在深圳虽然至今还没有一个属于他的家,但那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那一马平川的深南大道,那鳞次栉比的高楼,像一块块磁铁吸引着他。他想自己打人是有错无罪,避过风头他还是要回深圳的。父母见他整日坐立不安,也知道他在深圳惹事了,便商量着要给他找个对象拴住他的心。杨剑昌堂嫂也丢了,劝他说:“剑昌,你也二十四五了,该谈婚成家了。咱村里有个女子叫杨东娥,中学毕业不久,人品不错,性格不错,家庭也不错。以前我跟她母亲说过,你整天在家无事不妨去看看,中意就谈就结婚,不中意再另外找。”堂嫂这一说,杨剑昌心也动了。是啊,几年来一直在深圳闯荡身单影只,每每心烦意乱、筋疲力尽之时,多么想有一个人倾诉,有一个家靠靠啊!过了春节自己就25岁了,是该成家立业了。他20出头才从五华迁回村里,在村里呆了才几个月就到县城去了。堂嫂说的杨东娥他只是听说过但没见过。

这天,阳光灿烂,桃花盛开,是难得的腊月小阳春。杨剑昌刮净胡子,梳了个二八分头,打起领带穿上西装,将皮鞋擦了又擦,一身光鲜地来到杨东娥家。正好,东娥母女在打扫屋子准备过大年。杨剑昌不认识他们,可他们认识杨剑昌。见他进来,忙倒茶让坐。东娥母亲见杨剑昌穿得齐齐整整,精神奕奕,甚是喜欢。杨东娥面若桃花,低着头含羞带娇地为杨剑昌倒茶。她见他虽然个子不高有点瘦小,但脸色红润双眼放光,当她娇羞的目光与他那火辣的目光相碰时,全身竟像触电似的麻麻痒痒。杨剑昌接过她满得溢出桌面的茶,斯斯文文地啜了一口,连说:“多谢多谢,好茶好茶!”杨东娥道:“同村同姓的,谢什么!你要觉得好,以后就多来喝几杯!”杨剑昌听鼓听声听话听音,忙说:“好好好,一定多来多来!”杨母看了看女儿又审了审杨剑昌,觉得他俩挺般配,就笑眯眯说:“同姓三分亲,同村亲上加亲,有时间就多过来坐坐吧!”(cmwsmi)

一见钟情。

没有花前月下,没有细雨绵绵,没有草上追逐,没有海滩嬉戏。双方满意,父母支持,近在咫尺,天作地合。春节过后,杨剑昌与杨东娥手挽手到镇里领了结婚证书。

新婚燕尔,如胶如漆。结婚才三天,杨剑昌心里就不安生了。好男儿志在四方,岂能老在家守着新娘?杨剑昌对杨东娥说:“我正年轻,我要出去闯世界,去深圳闯世界!”杨东娥说:“创业要紧,你要去就去吧!”(cmwsmi)